刘益守叹了口气，他本来就焦头烂额了，如今又遇到这样的幺蛾子，说不烦躁那是假的！</p>
众人来到院落中，就看到有个穿着朴素衣衫，头上缠着头巾，面容普通却带着英气的年轻女子。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，皮肤却晒得黝黑，不像是那些世家里的娇滴贵女。</p>
腰间别着一把厚实的大刀，这扮相不似中原风范，倒是很像西南那边俚人。</p>
居移气养移体，刘益守发现此女气度不凡，便不敢小觑，更不想出言浪浮跌了身份。</p>
“这位小娘远道而来，鄙人刘益守，敢问有什么指教呢？”</p>
他轻轻摆了摆手，四周亲兵们都撤走了，唯独源士康不敢走，这小娘子腰间的刀可不是好玩的。刘益守什么都好，就是继承了陈庆之的衣钵，依旧是打不过普通士卒，也拉不开强弓。</p>
要是跟这位娘子单挑，未必是其对手。</p>
“妾身不是小娘子，已经嫁过人也生儿育女过了。</p>
妾身乃高凉冼氏出身，嫁与高凉太守冯宝为妻，吴王殿下可叫妾身冼夫人！”</p>
冼夫人微微一笑，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，眼中甚为崇拜，不似作伪。</p>
原来是这一位！</p>
刘益守大喜，连忙对其行了一礼道：“冼夫人威名在南国如雷贯耳，还请书房一叙！”</p>
“吴王请！”</p>
冼夫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，大大方方的跟在刘益守身后，看得身边的源士康等人目瞪口呆。</p>
……</p>
经过大半个月的紧张施工，一座小城在玉壁城所在的汾水对岸拔地而起。城池尚未完全建好，只是建了个雏形，高欢就按捺不住，带兵过河，准备攻打玉壁城。</p>
当然，既然已经耽误了这么久，高欢也不在乎多耽误一段时间。听从麾下某些人的建议，高欢命段韶带人来到汾水上游不远的某处，开掘河沟，让汾水绕道。</p>
改变汾水整体河道的土方量难以估量，但让它绕过玉壁城这一点，却容易得不能再容易！段韶带人很从容的便让汾水稍稍改道，绕过了玉壁城。</p>
本来对守城自信满满的守军瞬间傻眼，目瞪口呆看着奔流的汾水变成了干涸的沟槽，啥也做不了！</p>
而在围困玉壁城的十多天里，经过高欢的“提醒”，韦孝宽终于发现自己忽略的事情是什么了，只是为时已晚。</p>
水源！</p>
玉壁城取水是很容易的，北面的高台就可以从汾水里取水。像汾水这种大河，下毒之类的计策根本就不顶用。</p>
所以在建城之初，韦孝宽就没有在意这一点。他只是下令将玉壁城周边的树木全部都砍了，将其运到城内以备不时之需。</p>
反正城外的树木就算自己不砍，高欢来了也要砍的，何苦留给对方制作攻城器械呢？</p>
没想到他却是忽略了一点。</p>
敌人一旦无计可施，便会丧心病狂。那时候，他们什么缺德事都是做得出来的。</p>
汾水在这一段并不宽阔，流速也不快。如今高欢居然下令在上游挖掘壕沟引水，让汾水改道！彻底改变了玉壁城的生态！</p>
落于高台，毗邻河流，那才是百夫当关，万夫莫开的坚城。</p>
落于高台，旁边没水，那却是谁守谁死，无奈叹息的绝地！</p>
“韦将军，我们从城内取不到水了！”</p>
一个亲兵吊着绳子下了北面的高台查探了一番，回来禀告道，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。</p>
其实也不用去查，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，北面没有河水流过来了。秋冬本来就是枯水期，真不要以为汾水是长江那样的大河无法阻断。</p>
“传我军令，在城内开凿水井。”</p>
韦孝宽沉稳从容的下令道，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。</p>
他脸上冷静，心中慌的一笔。</p>
谁让自己当初没有料到高欢如此丧心病狂呢！</p>
水源，是玉壁城最大也是最突出的弱点！这便是成也汾水败也汾水，最可靠的水源一旦不在了，便会成为最大的催命符。</p>
还好韦孝宽当初就在城内准备了许许多多的大水缸，这本是用来防止敌军火攻，用来救火的应急之举，没想到现在居然发挥了重要作用。</p>
然而，趁你病要你命，高欢可不想等韦孝宽缓过劲来，残酷的攻城战，立刻就开始了。</p>
东北方向的舌形台阶，立刻就成为了勐攻的重点！韩轨为先锋军攻城，只一天时间，玉壁城的前哨就宣告失守。</p>
虽然没有指望这个前哨能坚守多长时间，但只一天就失守，还是让韦孝宽大吃一惊。</p>
不得不说，高欢麾下兵马的作战坚决超乎意料，并且汾水改道的事情，极大了影响了守军的士气！</p>
攻城战开始的第三天，斛律光带着幽州的五千精兵姗姗来迟。看到高欢为了攻打这座城，把汾水都弄得改道了，他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。</p>
“孝先，守军缺水后，抵抗不甚坚决，坚持下去，玉壁城必能攻克。你以为如何？”</p>
高欢颇有些得意的询问道。</p>
这天傍晚，夕阳西下。</p>
玉壁城南的大营外，高欢拿着马鞭，对着玉壁城指指点点，信心满满的样子。水流改道确实是神来之笔，就算韦孝宽想在城内打井取水，可问题是，他真能打得到么？</p>
地下水，也是要看地下河所在位置，绝不是说所有的地点都能凿井取水的！玉壁城坐落于那么高的凸台上，真能打到井，取到水么？</p>
高欢对此持怀疑态度。</p>
“高王，除了南面的豁口外，东北处的高台，确实是玉壁城的薄弱环节。</p>
可命人从玉壁南面羊攻，把主攻方向放在东北面。只要能攻占一处高台，便可以打开缺口，夺城可期了！”</p>
段韶不动声色的建议道。</p>
玉壁城不是一个完整的方形体，实际上是由东西个凸台外加中间的低矮豁口组成。哪怕攻占了其中一个，也只能算是部分成功。</p>
但从心理层面上说，一旦攻克一个，守军基本上也就无力回天了。</p>
“嗯，不错。”</p>
听了段韶的建议，高欢微微点头说道：“此战你负责从东北处进攻。听闻斛律明月箭术了得，不如将军中善射之人组队，狙杀城墙上冒头的守军。”</p>
高欢笑眯眯的说道。</p>
虽然深恨斛律羡射瞎高澄一目，但高欢显然不能将斛律金派来的精兵当炮灰使用。因为一旦斛律氏在幽州反了，后果会极为严重！</p>
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要做，以后有机会了，自然可以报仇。</p>
高欢可不是高澄，凡事都意气用事。</p>
“末将得令。”</p>
斛律光拱手答道，没有说其他的话。</p>
“今夜让士卒们吃饱，明日开始，依计行事！”</p>
高欢面露冷笑，看着残阳中的玉壁城，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马鞭。</p>
第二天，一台体积硕大的攻城车朝着玉壁城南门而去，南门守军，无不惊惧。</p>
他们从未见过如此“厚实”的冲车。这么大的木头，前面包裹着铜皮。砸到城门上，可是要人老命的。</p>
韦孝宽来到南门城楼上，看着硕大的冲车，也是头皮发麻。</p>
“来人啊，勐火油伺候，来一辆烧一辆！”</p>
韦孝宽从容下令道。</p>
“韦将军，此物实在太大，焚烧恐怕需要不少时间，若是放任其攻城，就算它被烧毁，高欢还可以派第二辆，第三辆车。</p>
每辆车哪怕只锤南门一下，恐怕也够我们喝一壶了。城门被坏，高欢军虎视眈眈，我们根本无法更换，将军还是要想办法保护城门才是啊！”</p>
韦孝宽的副将名叫蔡佑，夏州（今陕西省白城子村）人。自幼弓马娴熟，父亲在北魏当官。贺拔岳平定关中后，他便投了贺拔岳，如今颇受重用。</p>
贺拔岳派他前来玉壁协助韦孝宽守城。</p>
“言之有理，你以为如何是好？”</p>
韦孝宽微微点头，认为蔡佑说得很有道理。</p>
“将军，岂不闻以柔克刚之说？可用幔帆之物，立于城门口，阻挡冲车撞门。集中弓弩手射杀城下士卒，再以火攻辅助。</p>
一时三刻之间，高欢很难得手。等之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。”蔡佑从容说道。</p>
“好！此事你速速去办！南面就交给你了！”</p>
韦孝宽一听就知道此计甚妙，他拍了拍蔡佑的肩膀，带着亲兵便往东面的凸台去了。高欢不是傻子，谁也不能指望一台冲车就把城攻下来。</p>
这玩意问世了几百年是有的，多是办法应对。</p>
韦孝宽以为，敌军真正的杀招，只怕还在玉壁城东北方向！</p>
……</p>
玉壁城东北面的城墙上，战况非常激烈。</p>
斛律光带着几十个神射手，专门狙击城墙上冒头的守军，一箭一个。虽然是向上抛射没什么力道，但被一箭射中脑壳的人，基本上都没救了。</p>
有了掩护，段韶派人用云梯登城，时不时就有人攀上城墙，又被守军杀得掉落城下。</p>
危急时刻，韦孝宽带着援兵赶到，看到满地都是脑袋中箭的倒霉蛋，东倒西歪的靠在城墙上生死不知。</p>
他心中异常愤怒。</p>
“来人啊，去把库房里的那些具装骑兵用的铁盔都拿来。上预备队！”</p>
韦孝宽对身边的亲兵小声说道。</p>
从城下射击，力道不够，射不穿那些专门定制的具装骑兵铁盔。那种头盔，是把人的头整个包住的，面部的那部分可以取下来。</p>
不一会，戴着铁盔的一队精兵上前，头部中箭只听到邦邦响的声音，箭失就被弹开了。</p>
于是守军再无任何顾忌，对着爬上城墙的高欢军士卒一阵砍杀，很快便稳住了局面！</p>
段韶在城下看得只摇头，今日机会不错，可是北面没有堆土山，箭失射过去都没力度，城下若是对“先登”没有支援，攻城战是打不下去的！</p>
正当他打算收兵的时候，玉壁城南面的城门处一阵欢呼！</p>
“城破了！城破了！”</p>
谁也想不到，最不可能被破城的地方，居然被一举拿下！</p>
“快，随我来！”</p>
众人也顾不得继续在北面耗着，南面城墙被正面突破，玉壁城完蛋了！</p>
段韶和斛律光二人带着主攻的精兵，前往羊攻的南门，就看到韩轨身中数箭，在烈火中带兵冲入玉壁城南面的豁口处，与守军战成一团！</p>
“快冲！快冲进去！”</p>
后方观战的高欢指着已经完全洞开玉壁城南门大喊道，面部的表情都兴奋到扭曲了！</p>
呵呵，本以为玉壁城跟贞洁烈妇差不多，要花很多手段才能搞定。</p>
谁想到，不过如此而已嘛！</p>
无数高欢军的士卒，如潮水般的从最低矮的南门冲入玉壁城之中，却惊讶的发现，通往东西那座副城的通道以及天上的吊桥，都被韦孝宽派人在第一时间堵死和砍断了！</p>
如今的情况，不过是冲破了两个凸台之间的豁口而已，玉壁城的主体，还直挺挺的竖在原地！而两边凸台那绝望的高度，也依旧是没有减少分毫。</p>
赢了，但没完全赢！</p>
高欢命张保洛带人入“城”，将生命垂危的韩轨带回大营救治，并在城内布置防御。</p>
然后他命大队人马返回营地养精蓄锐，暂时罢兵。准备天亮以后总攻玉壁城东西两座副城中的一座。</p>
为了激励士气，高欢还在大营内开庆功宴，给率先攻入玉壁城南门士卒赏赐财帛与官职。</p>
高欢在军中公开宣称，抓住敌军主将之人，官升五级，可以直接从小兵升到独领一军的将校！一时间军中包括段韶等人在内的众多将领，都在幻想着明日破城后的荣耀景象。</p>
……</p>
玉壁城东面副城内，韦孝宽忧心忡忡的看着豁口处举着火把活动的高欢军士卒，一时间心乱如麻。</p>
玉壁城的好处就在于，东西两边的凸台，与南面的豁口，其实是各自独立又互相联系的。</p>
高欢拿下最不重要的南面，其实事情还没到无法收拾的地步。</p>
如今的问题，在于城内缺水，又互相不能支援。蔡佑在西面的副城，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？</p>
“韦将军，水井出水了……不过现在好像用不到了。”</p>
一个亲兵垂头丧气的走过来说道。</p>
“水井出水了？真是天不亡我啊！哈哈哈哈哈哈！”</p>
听到这话，韦孝宽放声大笑，一时间勇气又回到了身体内！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