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2章 临别之礼

“石村！”

李倾月神色平静，与杨无争并肩而立。

目光带着一丝惆怅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
荒芜的山村，杂草如树，蔓藤纠缠，如同扭曲的大蛇，淹没了所有的一切。

就连村口的那一片她亲手所立的大坟，都被草木遮掩住了。

站在此处，李倾月的思绪，一瞬间回到了数年之前。

那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开端。

不懂修行，却靠着脑海中的记忆和仙种，演绎出了似是而非的呼吸法。

依靠着从食物之中的生命精气，强身健体，初步的探索修行之路。

那个时候的她，对肉食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有独钟。

为了接触修行之路，她走出了山林，希望接触人烟，希望找到修行的宗门，接触修行法门。

那也是她第一次，主动的去探索这个世界。

也就是在这石村，她接触到了那些淳朴的孩子，挨着大人的毒打，亦要把碗中的肉食与她分享。

鼻青脸肿，一瘸一拐的，依旧乐此不疲。

那是一种喜爱，来自孩童最懵懂，最淳朴的喜爱，让人记忆犹新。

也是在此地，她认识了杨无争，认识了燕无双，更是收获了道经，真正的接触到修行。

如今杨无争依旧在身边，可那些懵懂的孩童，石村的村民，收养自己的村长。

以及燕无双，都已不在了。

她没有伤感，亦没有太多的多愁善感，只是带着一种怅然，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
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的那些画面。

带着一缕缕思绪，轻声呢喃：“我回来看你们了！”

随着声音，李倾月周身迸射出一缕缕仙光，轻柔的拂过山村。

“哗啦啦……”

那掩盖了整个山村、遮掩了大坟的杂草蔓藤，无声无息的粉碎，露出了山村的面貌。

血色早已消失，尸骨也丝毫未留，只余下死寂的残垣断壁。

似乎证明着此地，曾有着山民存活的痕迹。

李倾月走到大坟前，手指轻抚着那已经腐朽，早已没了痕迹的坟碑。

眼前似乎又看到了，那一个个半大的孩子，手捧着石碗，夹着一块块热腾腾冒着香气的肉片，看着她，腼腆的笑着。

似乎又听到了那些村民对她的嫌弃：“屁股不够大，身材不够粗壮，不好生养！”

似乎又看到村长，手持着粗糙的木簪子，递到她的面前。

没有什么亏欠，亦没有太多的伤感，生存在此世，早晚会有一死。

石村的村民养了她半年，那些孩子嬉笑着陪伴了她半年，她已经为他们报了杀身之仇，并无太多的愁绪。

可让她无法忘怀的，是曾经在心中烙印下的那一份淳朴与美好。

尤其是经历了这数年修行之路，黑暗与劫难不断。

举世皆敌，满手血腥，屠杀了亿万生灵，如妖如魔。

曾经的那些美好，越发的弥足珍贵了。

她知道，当她踏足修行的那一刻，这些美好与淳朴，将永远的远离她。

李倾月眉心微微绽放着光芒，属于这座石村的记忆，淳朴与美好。

尽皆化作无法磨灭的印记，烙印在她的身躯、灵魂之中。

甚至在那魔罐仙台之上，有一道执念虚影，掐动着印诀，在魔罐壁垒之上，开辟了一方世界。

属于石村的那些身影，此刻好似依旧存活其中。

“执念……入魔？”

神色平静的杨无争，看着李倾月的面容，心中微微一震。

这是把那些记忆，化作了不灭的执念，刻进了血肉灵魂。

“执念入骨，如何斩道？”

杨无争并没有打搅，亦没有劝说，只是身上的锋芒，越发的锋锐，有着一股与天相抗的意志。

“也无妨……我还在，当与天争，护她一世！”

杨无争心中呢喃，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与李倾月的初见。

他记得那位又哭又笑的少女，亦记得那张似哭似笑的鬼脸面具。

更记得那一身被血色侵染的少女，倔强的挖掘着坟土，把整个石村的村民埋葬。

如今回首，一切仿若昨日。

他自己又何尝没有执念！

当初动了守护的念头，如今依旧，甚至越发铭心。

“走吧！”

李倾月挥手间，打下一道道法力，化作道纹，烙印在四周山川之上。

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。

她走的不快，却踏着过往的足迹，一步步的向着东荒北域而去。

当年，这条路，是杨无争、燕无双相伴而行的。

如今重走旧路，却只带着那一缕思绪，默默前行，似乎想要找到旧日的痕迹。

“嗡……”

李倾月的眉心依旧在绽放的微微的光芒。

在那光芒之中，那魔罐仙台壁垒之上，一道道执念虚影，似乎活了过来。

在那里掐着印诀，开辟一方方世界，烙印下山川河流，烙印下往日的痕迹与身影。

似乎要把所有的记忆，都永远的铭记。

看到这样一幕，杨无争依旧无言。

只是默默的陪伴，注视着。

他似乎明白，这些记忆和过往，对于孤身一人，举世无亲的李倾月来说，足够的珍贵。

也确实能让人铭记。

尤其是经历过那些磨难与黑暗，这些平静与美好，就如同无尽黑暗之中，唯一的光明。

“飞仙池！”

半年之后，二人踏足东荒北域，沿着当初之路而行，最终来到太初古矿万里之外的地方。

这是一座连绵的山脉，死寂而枯冷，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。

就连山石都是一片暗红，好似被血色侵染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。

可当二人踏足山脉之顶后，眼前却豁然开朗。

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洞天，宛若一方开辟于山脉中央的小世界。

古木撑天，百飘香，仙气缭绕，崇山峻岭横陈，生机无尽，如同一方未被世俗之气染指的仙境。

在那洞天的中央，还有一处闪耀着飞仙光影的仙池矗立。

仙池不大，只有百丈方圆，可却深不见底，散发着清香，宛若一座仙泉。

那飞仙光影绝世，自仙池之中化生，一飞冲天。

似乎登临了万古，踏足了时光长河。

有古老岁月的气机绽放，如同一位真正的仙子踏空飞升，洞穿了无尽岁月，横踏了万古而成仙。

也正是这片仙池，散发的飞仙光影，才让这座山脉，与世隔绝，自成洞天。

这是一种奇特至极的气机与烙印。

没有对应的方法，几无人能够涉足。

尤其是在这个源术还未流传下来的北斗。

“未来的瑶池么？”

踏足这片洞天，李倾月忽视了周身的崇山峻岭、撑天古木，平静的目光直直的看向那座神池。

在那有着飞仙虚影的神池深处，一道身材健壮修长的身影，无声无息的躺在池底。

这是一座仙池，内蕴混沌，有着难以言喻的造化和生机，以及时光之力，恍若一方仙道禁区。

正无声无息的滋养着那道身影。

尤其是那飞仙虚影，似乎是极其古老的某种道则烙印，正一点点修复着那道身影之中的元神。

这正是当年段天德所言的飞仙之地。

“燕无双……”

看到那道身影，李倾月心中升腾起一缕惆怅，亦弥漫出一种感叹。

未来的燕无双将从此地走出，最终又将同西王母，再次葬入这片仙池。

知道了未来，李倾月隐隐有着一种难言的宿命轮回之感。

“嗡……”

李倾月眉心的光芒陡然大放，元神似乎被那仙池飞仙之影触动。

魔罐仙台浮现，魔罐壁垒之上，那一道道飞仙虚影，好似随着眼前飞仙池的光影，飞入了无尽时光之中。

一幅幅画面在其眼前绽放。

画面之中，她怀抱着一块仙源，走入此地，沉入了仙池之中，与燕无双相伴。

那块仙源之中，似乎封存着一个与道相合的身影。

而后，画面中的她，在此停留了数年，留下了许多布置。

最终，她又在画面之中，看到一男一女携手从那仙池之中走出，横压世间。

“是她的后人么？”

看到那少女的容颜，李倾月神情一震，眼前的画面却在这瞬间，尽皆消散。

同时，她隐隐感受到渡神诀，在这一刻，似乎进入了一种其妙的境界。

“渡神诀……原来如此！”

李倾月恍然，与此片仙池之中的飞仙光影相合，她的渡神诀似乎窥视到了未来的画面。

“前字秘开辟元神八景，演绎天地混沌，于一缕时光之力中，洞彻未来的一众可能。”

“渡神诀，以执渡神，化飞仙光影……执念越深，渡神诀越强，甚至可执念化仙，登临时光长河，窥视未来！”

“这是未来的一种可能！”

李倾月心中明悟，更是看到了渡神诀极尽的方向。

执念飞仙，跨过岁月，洞彻时光。

这一次重走旧路，回忆往昔，竟然隐隐让她窥视到渡神诀的极限。

或许要不了多久，她的渡神诀，亦可成就帝法。

而一旁的杨无争，心中的愁绪却越来越多。

一路走来，李倾月不但没对过往释怀，反倒是执念更甚，如无法抹去的不朽烙印。

这么下去，别说斩道，就是能否再进一步，都未可知。

“此地隐秘，不如多停留些时日！”

杨无争开口，来到飞仙池畔，盘膝而坐，取出了一张古琴。

叮咚的琴音响彻此地，让人心生无忧。

无争曲！

再一次听到此曲，李倾月眼前，瞬间浮现了古源城之中的一切。

在那里，她曾实力大涨，无法掌控自己的力量。

也是在那里，杨无争教会了她弹奏无争曲，以此来掌控暴涨的力量。

也是在那里，她见识到各大圣地的圣子、圣女。

只是此刻，连古源城都已不再，被覆灭在太初古矿的劫难之中。

过往的痕迹尽皆不在，只余一些记忆。

“嗡……”

听闻着此曲，那些过往的记忆翻滚，再一次让李倾月的眉心绽放出光华。

魔罐仙台壁垒之上，有飞仙虚影在舞动，开辟出一方世界，如同古源城般的世界。

曾经相识的人，连带着那座古老悠久的古源城，一起活在了她的执念之中。

李倾月清晰的感受到，执念深重之下，渡神诀似乎因此再进一步。

就连她的元神都因此壮大了些许。

似乎感受到李倾月的情形，杨无争眉头微皱。

眼前的少女太过在意过往了，执念越发深重，超乎了想象。

他更是无法理解，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，才能让一个少女执着于过去，永远无法释怀。

似乎她活着，都是一种执念。

“倾月……你欲斩道？”

“可有想过如何斩道？”

杨无争忍不住开口提点，在这么下去，眼前的少女，怕是永远也无法踏足斩道之境。

如果说仙一开辟仙台是铸大道之基，那么仙二便是汇聚神则，完善己道。

让已道与天地间的大道相合，一举一动神威盖世，拥有大神通，因此此境被称之为大能。

而仙三便是斩断一切束缚己道的枷锁，让己道超脱，如若天地大道，主宰天地。

步入最圆满无漏之境。

执念、情感、仙经、帝法、神通、道则……只要是有碍自身大道圆满的所有，都被称之为枷锁、束缚。

只有斩去这些，让己道如天道，超脱出来，才能踏足王者之境。

也因此，这一步斩道，曾困无数大能、无数天骄。

许多风华绝代，天资纵横之人，大多都在这一劫之下化作灰灰。

“斩道……”

李倾月抬头，看向杨无争，一时间亦没有丝毫的头绪。

执念、情感、过往，这些东西她永远不可能抛弃。

因为那些美好、向往，是她活下去的执念。

没有了这些，人生如同一张白纸，没有方向，没有痕迹，活着，又有何意？

追逐长生么？

这种长生又有何用？

至于逆斩大道，就像当初了妖魔开一般，斩去天地大道束缚，超脱而出。

她亦没有太大的把握。

甚至因为吞天魔功的原因，她若逆斩大道，极有可能经历最可怕的天罚，十死无生。

“嗡！”

就在这时，杨无争身形一震，属于斩道王者的气息瞬间升腾。

“吾乃先天道胎，天生与天地自然相合，道法自然，无为不争！”

“但天地分阴阳，大道亦分阴阳，道法自然与天地相合，是机缘亦是枷锁！”

“故此……我斩去不争之心境，化不争为争，一动一静，让已道圆满！”

说着，杨无争身上升腾起一股与天相争的锋芒。

不争之心境、以及与天相争之心境，如同一方太极道图般，在杨无争身后展现。

一动一静，与道相合。

那一刻，杨无争的大道，瞬间烙印在天地之间，如若天道一般主宰了这方时空。

这就是斩道王者，一片天地的主宰，横压一切。

“这就是斩道，斩去枷锁，成就自身！”

“一些修行古皇法、古帝法之人，甚至要斩去属于古皇法、古帝法的束缚，超脱旧法，走出新路！”

杨无争收敛一身气息，看向李倾月，似乎希望李倾月有所悟。

“斩去枷锁？”

李倾月轻喃，默默体悟。

半晌之后，她又面现迷茫。

对于她来说，这枷锁太多了。

让己道如天道，主宰天地，便需要让己道如天道那般不偏不倚、无情无欲。

而她做不到。

她踏足修行，甚至求生之心，都由执念而生。

她的道如魔，所奉行的是有恩必还，有仇必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