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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晚风- 03(1 / 2)

陆晚风是下班回家的时候,发现门口信箱又被塞了一封信,他被吓得汗毛直立,第一时间回去查看监控回放。

监控装在高处,不抬头很难注意到,送信人大约也没想时隔一个多月之后这里会突然撞上监控,因此来时也没做什么伪装。

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在镜头边界来回踱步,踌躇了片刻,慢慢走向信箱,把信封塞了进去。

这一回没有明信片。

女生全程低着头,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好一点侧脸,同样的校服在小区里一抓一大把。

林见秋来了之后看了一眼就想起来:“是前两天我们看到的那个女生。”

陆晚风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,又仔仔细细看了监控,确信这只是个学生,而不是什么有诡异爱好的成年人伪装之后,才稍稍松了一口气。

“那她到底想干什么啊?”陆晚风不解地问,“我又不认识她,最近没得罪过人,也没做过什么好事,小姑娘家家的总不能跑到酒吧里听我唱歌吧。”

这个女生光看外表,完全就是个乖乖女。

“你要是实在在意,可以去问问。”林见秋给他报了后面的楼号,“估计家在三楼或者四楼。”

陆晚风有些困惑地点头:“好,那等明天或者周末吧,现在太晚了。”

林见秋在他家厨房往外看了一眼,厨房在整个小区的背面方向,斜着看过去勉强能看到斜对面的那栋楼。

“嗯?”林见秋注意到楼下的人。

“怎么了?”陆晚风看到动静跟着朝外看了一眼。

“是那个女孩子。”林见秋给他指了个方向。

斜对面的楼下,一前一后走在一起的大约是一对母女,年长的女人穿着高跟鞋脚步飞快,穿着校服的女生低着头,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。

母亲张着嘴说个不停,离得远听不太真切,女生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反应。

走到楼梯口的时候,母亲突然之间像是被激怒了,扭过头抬手就给了女儿一巴掌。

陆晚风这边开了窗,依稀听见女人尖锐而激动的吼声:“你哑巴了吗?!”

女生半边脸通红,呆了一下,又缓缓低下头去,大约是应了一声,女人怒气冲冲地转回身,上了楼。

女生脚步顿了顿,女人的声音又在楼道里回响,她才跟上去,头埋得更低了。

很快就看不到她们的身影,陆晚风呆愣着,什么信啊人啊都忘了,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半边脸,感同身受般的“嘶”了一声。

那一巴掌响得老远都能听见,令旁人都止不住牙酸。

“这人怎么这样?”陆晚风忍不住皱眉,“什么人啊这是……就算犯错也不该这么打人啊。”

没人回应,扭过头去看,林见秋正盯着斜对面的楼出神。

陆晚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。

“她们家住在四楼。”林见秋扭过头去问他,“要去看看吗?”

陆晚风有些犹豫,虽然他觉得女人打人的行为不好,但对方显然是母女一类的关系,说到底是家务事,而他一个大男人大晚上跑到人家母女家里,就不太像话了。

他可不像被人当流氓报警抓起来。

“我感觉那个小姑娘的情况不太对劲。”林见秋说着顿了顿,又改口,“不过这么晚确实不合适,等明天再说。”

陆晚风半信半疑:“吵个架而已,没那么夸张吧。”

林见秋说:“难道你以为只有这一次吗?”

陆晚风被问住了。

他从小到大没挨过打,身边朋友家里小打小闹也是常有的事,通常吵过闹过就过去了,也就不太能想象某些家庭很极端的情况。

但仔细想想那对母女各自的反应,显然两方都已经习以为常。

林见秋想了想,又把之前的建议收回去:“还是不要贸然上门,不然那位女士大概会觉得丢脸,更加生气。”

陆晚风已经差不多相信了,又想到那些信和明信片,不由地问道:“那怎么办?”

林见秋说:“明天去问问邻居吧,兴许没那么严重。”

-

出小区的时候,林见秋想了想,又转回去,进了保安室。

叶怀霜并不打扰他想事情,安静地跟在他后面。

保安室里有两个人值班,年纪不小,散漫地打着哈欠打游戏,看到有人进来也只抬了下眼皮,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的东西,问怎么了。

林见秋问了下小区最里面一栋楼里的母女的事。

其中一个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,另一个倒是有点印象,捅了捅同伴的胳膊,提醒他:“就是经常来我们这儿放快递的那个,你忘了,上次还买了一袋子水果拎过来道谢的。”

“哦对了,她女儿前两天还送了几本书过来呢,老吴他儿子念了好久的什么什么绝版书,老吴高兴坏了,夸了她好几天呢。”

于是旁边那个也反应过来,说是个看起来挺和善的女人,女儿也乖巧,问林见秋找她们做什么。

他们还是有些警惕之心的,没随便把住户的更多信息告诉陌生人。

林见秋已经心里有数,没再多问什么,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,道了谢就转身离开。

俗称的“窝里横”。

林见秋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。

回到车上之后,叶怀霜问他:“明天还来吗?”

林见秋想了想,说:“去学校看看吧,也许是我想多了。”

如果真的没有什么事,不去打扰是最好的。

叶怀霜问:“你担心她想不开?”

林见秋点点头:“我以前遇到过这样的情况。”

他顿了顿,又补充:“很多次。”

有些话不适合拿出来公开讲,因为违背主流的声音,比如大多数人都无差别地认为自杀者可惜遗憾,是个悲剧,林见秋倒没有那么多想法。

或许因为病痛折磨,或许对世界失望透顶,或许是真的走投无路,一瓶药,一把刀,纵身一跃,对他们而言是解脱。

当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赞赏庆贺的事,也绝不是一件好事。

有些时候是某些人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。

但这些时候、这些人并不包括那些甚至还没有走出过家庭的青少年。

他们的世界也就那么大,父母和老师就是天和地,父母家庭的分量永远是主导,有些时候不能成为支持的后盾,反而会变成压力的来源。

父母缺乏耐心,少于关怀,蛮不讲理的高压和长久的暴力让孩子变成海上的孤舟。

旁人觉得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,觉得他还有光明的未来,但对于孤立无援的孩子自己而言,一个浪头打下来便是窒息的痛苦。

有些人还没来得及看到海岸以外更广阔的世界,就已经被拍死在了海底。

“有一个女孩子,成绩不错长相清秀,放在外面别人都夸,但比不上她同年的表妹,她母亲跟她妹妹比了一辈子,输在了女儿身上,一直很不甘心,平时非打即骂,除了在外人面前打肿脸充胖子说她懂事优秀,私下没夸过她一句,说要通过批评教育督促她上进。”

“她父亲说受不了妻子暴躁的性格,常年出差,跟死人没什么两样,对女儿漠不关心。”

“女孩子高考发挥失常,没考上表妹的大学,三天两头挨骂,有时候还挨打。”

“大概八月中旬的时候,女孩子写好了遗书,把自己觉得喜欢的、重要的东西分给朋友,删除清空了所有的历史记录,烧掉了日记本,偷偷买了很多种药,拿着小刀藏进自己的房间,等到母亲值夜班的那天反锁了房门。”

“但是小刀划到手上的时候,她觉得很害怕,情绪崩溃,她不知道别的求助电话,就报了警,哭着说她其实想活下去。”

“警察安慰了她一夜,了解了情况之后,找专业人士上门做了调解,并说之后会回访,女孩子的母亲表面上很诚恳地说自己做错了,但是等警察离开之后,她就勃然大怒,觉得女孩子让她丢了脸,让别人看了笑话,捡起晾衣架就打了她一顿。”

“警察离开不到三个小时,女孩子就从十几层楼上跳了下去。”

“不是因为她母亲打她,而是她母亲说她就会装模作样骗人,哪天真死了做了鬼再回来跟她讨价还价,正好阳台上窗户开着,她母亲指着窗户说有本事你就从那儿跳下去啊,然后她就真的跳下去了。”

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冲动。

其实她是怕死的,可能跳下去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后悔,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。

那位母亲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一直维持到警察再次到场,许久都没回过神来。

她也就是嘴上一说,而绝非真的希望女儿去死。

可即便再来一次,她也未必能管住自己的嘴。

她早就已经习惯于用打骂批评来确保自己的权威,平日里软弱的女儿第一次反抗她,怒火瞬间捻灭了她本就不多的理智。

就算这一次没出事,也总会有下一次。

就算这个女孩儿最终能幸运地走出去,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仍有像她一样,却没有走出去的。

这甚至不像是那些恶性案件,最后总能将幕后凶手抓捕归案,让他们得到法律的制裁。

这是“家事”,即便上报求助,也未必有人愿意受理。

即便有人愿意伸出援手,一句“这是爱”或者“这是为了他好”,就将一切指控都抹销了。

直到出事,他们之中大多数也永远不会反省自己,伤心过后只会习惯性地怪罪孩子太过于矫情太过于脆弱,顺道安慰自己,这样的孩子就算长大了步入社会也不会有什么出息。

然后转头投入到孕育下一个孩子的准备之中。

可惜、遗憾,却无解。

幸好这样的家庭并不是那么的多。

林见秋沉默下来,叶怀霜拍了拍他的肩:“明天我陪你去。”

-

隔天傍晚。

钟新月带着最后一封被塞进邮箱里的信,敲响了女孩子家里的门。

过了好一会儿,女生才打开了大门,隔着门缝看她一眼,小声地说:“我妈妈今晚加班,现在还没回来。”

钟新月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,说:“我是来找你的。”

女生有些局促地低下头,不知道该怎么回,便只能沉默着看着脚尖,但她也没有关上门,似乎也并不意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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